有了底气的杨(yang)妞花正尝试(shi)开启新的生活。这(zhe)一年，她带(dai)着自己写的书(shu)，四处演讲，从一名被拐卖的孩童(tong)转变成一名打拐志愿(yuan)者，希望能(neng)给寻(xun)亲家庭“带(dai)来一些力量”。

但有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。12月(yue)19日(ri)上午，贵(gui)州高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(tong)案终审宣判，维持死(si)刑判决。杨(yang)妞花说，她将带(dai)着这(zhe)份判决，回(hui)织金(jin)县老家祭拜已故的父母。

两个(ge)家

11月(yue)中旬(xun)，北方的城市陆续进入冬季，天气渐冷(leng)。在农历十月(yue)十九（11月(yue)19日(ri)）这(zhe)一天，位于河北邯郸(dan)丛台区姚寨乡的姚寨村迎来了一年一度的“逛庙会”民俗活动(dong)。

杨(yang)妞花带(dai)着姐姐、二姨逛庙会，途中教姐姐怎么吃麦芽糖 来源：澎湃新闻

在村子的主干道两旁，商贩(fan)一大早就过来摆摊，有卖棉花糖的，也有卖生活用(yong)品的。一年一次，街道热热闹闹的，就像(xiang)提前过春节。

这(zhe)一天，出门在外的子女会回(hui)来，亲戚之间会相聚拜访(fang)。杨(yang)妞花也不例外，她带(dai)着姐姐杨(yang)桑英、二姨熊正美(mei)来拜访(fang)养父家。

杨(yang)妞花的养父李云增穿着苗(miao)服，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，站在街边张(zhang)望，时不时又到附(fu)近(jin)买点水果，等待(dai)杨(yang)妞花的到来。李云增是一名聋哑人，用(yong)手势跟周边的村民打着招(zhao)呼。

苗(miao)服是杨(yang)妞花以外婆的名义在贵(gui)州给李云增买的，李云增很喜欢，经常穿着。

李云增家在姚寨村有两间平房，带(dai)一个(ge)小院子。1995年的冬天，杨(yang)妞花被人从贵(gui)州拐带(dai)到了这(zhe)个(ge)村子。时间一晃，已是三十多年。

杨(yang)妞花和养父有着很深的感情。她曾说，养父是一个(ge)很善(shan)良的人。当年奶(nai)奶(nai)瞒着养父，用(yong)养父攒(zan)着娶媳妇的钱买了她，养父带(dai)着她到中间人家去退，中间人说她的父母把她卖到这(zhe)儿之后已经走了，从那(na)以后她就在这(zhe)个(ge)家住下了。

11月(yue)19日(ri)这(zhe)天，是认亲三年后，杨(yang)妞花第一次带(dai)二姨来养父家。她在二姨、养父之间充当起了“翻译”，向(xiang)二姨介绍(shao)着养父平日(ri)的生活。

在李云增的房间，有一面墙上张(zhang)贴(tie)了很多他与杨(yang)妞花出行的合影，还有一张(zhang)照片里有杨(yang)妞花的外婆。照片里，外婆同杨(yang)妞花姐妹俩都(dou)穿着苗(miao)族(zu)服饰。“我爹会在照片上标记上时间、地址。”杨(yang)妞花说。

在养父家院里，杨(yang)妞花和代(dai)理律师、姐姐、二姨一起唠家常 来源：澎湃新闻

阳光洒在房间里，杨(yang)妞花同养父、二姨、姐姐三人围坐(zuo)，唠起家常。杨(yang)妞花回(hui)忆(yi)，当年被拐时穿来的衣服，奶(nai)奶(nai)一直都(dou)没有扔(reng)。逢人见面时，奶(nai)奶(nai)会提着衣服给人家看(kan)，讲述着她来的时候，衣服前后都(dou)有一个(ge)洞。这(zhe)时，不善(shan)言(yan)辞的二姨接了话：“你的爸爸妈妈都(dou)会给你买和你姐姐一样的衣服，两人像(xiang)双胞(bao)胎一样。”

每(mei)当聊(liao)到杨(yang)妞花被拐的经历时，二姨会不禁流眼泪(lei)。为了缓解(jie)二姨情绪，姐姐杨(yang)桑英打趣道：“说好今天不哭的。”说着用(yong)手为二姨抹去眼泪(lei)。

在行程的最后一天，杨(yang)妞花两姐妹穿着一样的红色大衣，两人相互打趣，就像(xiang)在弥补缺失相互陪(pei)伴(ban)的那(na)些年。杨(yang)妞花带(dai)着姐姐、二姨又拜访(fang)了大娘(niang)，这(zhe)是杨(yang)妞花在河北最重要的亲人之一。

二姨和大娘(niang)见面，手一直紧握着 来源：澎湃新闻

年迈(mai)的大娘(niang)一直紧握着二姨的手。杨(yang)妞花说，最初，她向(xiang)大娘(niang)提起寻(xun)找亲人的想法时，并没有得到支持，大娘(niang)担心她找到家人就不回(hui)来了，孩子会无人照料。她跟大娘(niang)说，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，最终大娘(niang)支持了她。

在短暂的时间里，她们相互祝福、道谢。“谢谢你照顾她。”临走前，二姨再次哭了。她想感谢大娘(niang)这(zhe)些年一直照顾着杨(yang)妞花。大娘(niang)说，这(zhe)是自己应该做(zuo)的。 杨(yang)妞花说，认亲后，她并没有刻意去融合两个(ge)家庭。“我只知道我是这(zhe)两个(ge)家庭里面的孩子，我要如何做(zuo)到让(rang)我的长辈去开心。”杨(yang)妞花说，她希望相互把最好的一面展现(xian)给对方。

二姨哭着向(xiang)大娘(niang)道谢，谢谢她这(zhe)么多年照顾杨(yang)妞花 来源：澎湃新闻

弥补遗憾

“阿(a)布代(dai)”，这(zhe)是苗(miao)语当中对外婆的称呼，也是杨(yang)妞花对儿时最深刻的记忆(yi)之一。

三年前，2021年4月(yue)17日(ri)，杨(yang)妞花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则寻(xun)亲视频。视频中，她反复提到小时候对家人的称呼，比如：桑英、阿(a)布代(dai)。很快，在同年5月(yue)，杨(yang)妞花被远在贵(gui)州织金(jin)县的亲人得知。最终，经过DNA对比，杨(yang)妞花和姐姐杨(yang)桑英正式确认亲属关(guan)系。

时隔26年，2021年5月(yue)15日(ri)，姐妹俩在贵(gui)州织金(jin)县官寨乡大寨村的老家团聚。可惜的是，她们的父母当年因孩子被拐备受打击，几年后相继去世(shi)。

为了弥补亲情的缺失，杨(yang)妞花和杨(yang)桑英常常见面。她们会带(dai)着孩子、丈夫到对方家中做(zuo)客，也常常回(hui)到贵(gui)州看(kan)外婆。这(zhe)三年来，杨(yang)妞花在河北邯郸(dan)、贵(gui)州织金(jin)县两地往返。

“每(mei)次我到家之后，我外婆在家等我，我又可以去坟(fen)头(tou)看(kan)爸爸妈妈了。”杨(yang)妞花说。

如今站在老家的房屋前，杨(yang)妞花仍然依稀记得，当年有一个(ge)洞口，原来是织金(jin)洞；在睡梦中，妈妈喊她“妞花”；姐姐放(fang)学回(hui)家的路，是一条狭窄的土路，自己喊着：“桑英，桑英。”

也正是这(zhe)些记忆(yi)，帮助(zhu)杨(yang)妞花找到了亲生家庭。

今年12月(yue)2日(ri)，是杨(yang)妞花外婆85岁的生日(ri)。“我希望能(neng)够把外婆的生日(ri)办得开开心心的，弥补自己的遗憾，也弥补一下外婆的遗憾。”杨(yang)妞花说。

外婆生日(ri)前，两姐妹在结(jie)束直播工作后，一同从江苏南通提前回(hui)到贵(gui)州老家，为外婆庆生做(zuo)准备。

杨(yang)妞花拿着手机，向(xiang)外婆分享最近(jin)的事情，但外婆是用(yong)苗(miao)语交流，杨(yang)妞花许多话听不懂。这(zhe)时她撒娇地喊着：“姐姐，来给我翻译，你听听外婆说的啥(sha)。”杨(yang)妞花时不时跟姐姐学上几句苗(miao)语，最会说的还是“阿(a)布代(dai)”。

“以后我好好教你，咱(zan)们得说一口流利的苗(miao)语。”杨(yang)桑英教着教着从房间出来，哭了。她抽泣着说，希望自己能(neng)好好地教，妹妹好好地学，能(neng)用(yong)苗(miao)语沟通。“（我们）两个(ge)人就像(xiang)小时候一样，一起叫阿(a)布代(dai)。”

给外婆庆生当天，杨(yang)妞花穿着苗(miao)服，与村民、专门赶来的其他寻(xun)亲家长载歌载舞，一同为外婆送上生日(ri)祝福。“在今天这(zhe)样重要的日(ri)子里，可能(neng)外婆在想女儿，而我自己也在想妈妈，这(zhe)样一个(ge)热闹的环境(jing)下，大家真的是在一点点填补自己的遗憾。”杨(yang)妞花在当日(ri)接受媒体采访(fang)时说。

新的生活

认亲后，杨(yang)妞花指认了人贩(fan)子余华英。很快，余华英因涉嫌拐卖儿童(tong)罪被刑事拘留，接着接受审判。

12月(yue)19日(ri)上午9点30分，余华英拐卖儿童(tong)案重审二审在贵(gui)州高院公开开庭审理。此(ci)前，10月(yue)25日(ri)，贵(gui)阳市中级(ji)人民法院重审一审认定余华英犯拐卖儿童(tong)罪，判处死(si)刑，剥夺(duo)政治权利终身，并处没收(shou)个(ge)人全(quan)部(bu)财(cai)产。

杨(yang)妞花曾说，她还是希望法院判余华英死(si)刑，还有希望附(fu)带(dai)民事赔偿部(bu)分的金(jin)额提高，“这(zhe)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变的一个(ge)诉求，自始至终没有变过。我知道她的经济能(neng)力，知道她赔不了，但是这(zhe)个(ge)数(shu)字提高就是为了警告人贩(fan)子，让(rang)大家知道拐卖儿童(tong)犯罪成本非常高，让(rang)他们不敢(gan)拐卖儿童(tong)。”

三年以来，杨(yang)妞花也做(zuo)了不少新的尝试(shi)，开启新的生活。她以亲身经历写下一本书(shu)，带(dai)着新书(shu)四处演讲，还做(zuo)了专场直播带(dai)货。她还成为一名打拐志愿(yuan)者，帮助(zhu)其他寻(xun)亲家庭。

这(zhe)次回(hui)到贵(gui)州，杨(yang)妞花去见了一位寻(xun)亲家长陈大哥。陈大哥的女儿叫陈杨(yang)梅(mei)，2003年5月(yue)25日(ri)出生，三岁四个(ge)月(yue)时丢失了。杨(yang)妞花向(xiang)在场记者们介绍(shao)，陈大哥开着一辆七座的面包(bao)车，经常和其他寻(xun)亲家庭结(jie)伴(ban)出去寻(xun)找孩子，有时候就直接睡在车上。

这(zhe)辆面包(bao)车外部(bu)贴(tie)满了关(guan)于丢失儿童(tong)的寻(xun)人启事。陈大哥说，他平常做(zuo)点小生意，赚够费用(yong)，就出去找孩子，如此(ci)反复。“看(kan)到其他家长找到孩子，相信自己也可以，绝不放(fang)弃。”陈大哥说。

杨(yang)妞花和陈大哥交流了一些寻(xun)亲感受。杨(yang)妞花说，现(xian)在最重要的一点是，让(rang)孩子没有心理压力，让(rang)她们知道自己不是被父母卖掉的。“我希望能(neng)给大家带(dai)来一些力量，希望大家能(neng)够在一次一次摔倒之后，都(dou)能(neng)够站起来。”

杨(yang)妞花说，这(zhe)一年，她的成长速度特别快，接触了许多人和事，长了见识(shi)，也明白一些事情应该怎么做(zuo)。

今年6月(yue)，杨(yang)妞花重新办理了身份证，将上面的名字从“李素(su)燕”改为了“杨(yang)妞花”。“我想叫回(hui)自己的名字。”杨(yang)妞花说，这(zhe)代(dai)表了两个(ge)身份，一个(ge)是“贵(gui)州”，一个(ge)是“河北”。

在杨(yang)妞花看(kan)来，李素(su)燕是一个(ge)唯唯诺(nuo)诺(nuo)、走路永远靠在墙边上的人；而杨(yang)妞花是一个(ge)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孩子，她身上有种霸道和底气，这(zhe)在李素(su)燕身上从来没有过。

她说：“无论是杨(yang)妞花还是李素(su)燕，永远都(dou)是爸爸妈妈的孩子。未来的话，我和姐姐都(dou)会越来越好的。我们不跟任何人比，只要我们比以前好，只要我们比小时候好就行。”

2024年进入尾声，杨(yang)妞花和家人们也等来了法律对余华英的终审判决。12月(yue)19日(ri)，贵(gui)州高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(tong)案重审二审宣判，驳回(hui)余华英上诉，维持一审死(si)刑判决。